翻到《大铲的神话》一书主人公陈辉辉回忆珠江的一篇文章,读后颇多感慨,民生之艰,殊可叹惋,如今读来,仿佛回到那个时代,顿生隔世之感。

珠江与广州海关从古到今都息息相关,当年除了机场和邮办离珠江较远外,其他现场办公场所都与珠江为邻,朝夕相伴。

疍家人长年生活在船上,船舱都很狭窄低矮,所以他们一般身材都比较矮小。

他们在船上都是打赤脚,因赤脚不怕沾水又站得稳,来回走动,要适应摇摆不摔倒,所以他们的脚板长得特别宽,十只脚趾扇开式生长,像吸盘。

在狭窄低矮的船舱里,他们平时习惯盘腿坐在擦得锃亮的舱板上,很少坐凳子,要么就是蹲,他们蹲在船边洗衣服,两膝盖弯曲朝上,身子下探,两手抓着衣服在水里搓洗,看他们的背影。只有弯曲的膝盖,没有了上半身。这高难动作只有瑜珈和杂技才能做到,疍家小孩一般都有根绳子绑着,不能离开船尾的住舱,身上还都绑块圆圆的浮木,以防万一。这块浮木世代使用,都磨得光滑油亮。

过去珠江那些没有机器的木船主要是靠摇橹和棹桨行驶,也有竖杆小风帆助推的。一般选择顺流而行,有机动拖船后才不受潮流限制。船尾摇橹是主要推力,舵叶不灵时还可帮助转向。许多船的船头两边都备有橹桨,可以拆卸,用的时候将跳板伸出甲板绑好,将橹桨架在船边预设的支点上,放入水里,桨叶朝后,人站在跳板上,弓字步,双手握住橹柄,一下一下,节奏分明;回是手心朝上,推是手心朝下,使腰力腿力臂力和腕力。用巧力而不用蛮力,这样才能长时间摇。夏天黄昏,老人家在船尾舱把舵和摇橹,小两口在船头的跳板上,面对面,边摇橹边聊天。吹着江面清凉的微风,颇有惬意。

广州珠江曾经过出现不少粪艇,这些粪艇来自广州附近四乡农民。

粪艇为木质,摇橹,一人作业,没有斗蓬,遇雨天惟靠斗笠挡雨。

他们从各个地方借着潮水,摇着粪艇来到广州西濠涌。

听说西濠涌的涌口每天早晨都排放粪水。那些粪艇集中到那里,排队取粪水回去做肥料,好不热闹。

摇来一趟不容易,农民们都想多装点粪水回去。粪艇中间的大舱是粪水舱,常常都装得很满,粪水液面几乎与舱外的江面持平。装完粪水,他们还要等着潮水返航。

粪艇摇入江中,那股臭不可闻的气味立刻向珠江两岸扑去,令人捂鼻皱眉。

主航道浪涌翻滚,吃水很深的粪艇就显得岌岌可危,仿佛随时会沉没。农民拼命地摇橹,希望能尽快摇离珠江主航道,进入他们风平浪静的支涌。

虽然粪艇两旁都有挡水板,但大船驶过,掀起的尾浪难免将江水推进粪水舱。不好彩的粪艇进水太多就倒霉了,沉了。幸好粪艇是纯木的,完全进水也不会沉入水底。半浮半沉地在江面上漂;人也落入水中,扶靠着粪艇。黄色的粪水四溢,融入江水里,落水的农民就在这种夹带粪水的江中漂浮着,似乎他们习惯了这种不幸,没听过他们喊救命,他们知道,过一会也许港监船会过来搭救。即使没人搭救,他们也能自救。等粪艇漂到浅水处,他们就会凭借强壮的身体,将粪艇内的进水全部付干,继续他们的劳作。

那时,广州珠江粪艇沉没是常有的事。粪艇带来的粪水气味,也是那些年广州珠江两岸市民时常闻到的气味。

粪艇这名是我起的,当年人们都叫它"屎艇"。

草艇

顺德过去有很多鱼塘,以前喂鱼的饲料都是用草。顺德附近的草不够吃,农民就要到外地采。夏天是珠江两岸野草生长最茂盛的季节,每逢夏天,勤劳勇敢的顺德农民就划着舢板四出采草。广州郊区的珠江两岸就是他们常来的地方。

那种采草的舢板又长又窄,一人操作,艇尾一个遮风挡雨的小斗蓬。一个小柴炉,一个小砂锅,带点大米和咸鱼干,还有少许木柴,用江水煮饭,舢板划到哪里就吃到哪里。从顺德到广州的水路不知有多少公里,完全用手划桨,真服了他们坚忍不拔的精神。我对顺德人的敬佩,最早就是从小时候见到这些顺德农民开始的。难怪扒龙舟一直是顺德人的强项。

舢板划到有草的岸边,农民将竹篙插进泥里,小绳子绑住舢板,然后抓起镰刀跳进水里,趟水走进草丛割草。他们就一条短裤,随时可以跳进水里又爬回舢板,短裤干了湿,湿了干。肌肉结实,皮肤黝黑,整个人跟珠江融为一体。他们根本就不怕野草丛中的荆棘、蚊虫和毒蛇。收获的鱼草总是装得满满的。

满载而归的舢板回程途中充满了艰难困苦。他们要等合适的潮水行走,仍然是划桨,沿着曲折的水路,一桨一桨地往远方的家乡划去。

像那些“屎艇”一样,满载的舢板吃水深。江面浪大舢板就容易进水,进水太多舢板就会沉,当遇到大船走过掀起的尾浪时,他们都会调整船头对着来浪,等浪过了才走。有些舢板躲闪不及便翻了,舢板是木的,沉不下去,跟“屎艇”一样半浮半沉,可是那些辛苦割来的鱼草就都漂进水里了。

那些年的夏天,珠江的江面上不时会出现漂浮着的半沉的舢板和鱼草,有些经过的船只会去搭救他们。施救的农民在舢板上叉开双脚,踩着两边船沿,使劲左右摇晃,舢板里的进水在摇晃下左右晃荡,越晃越激,舱里的积水就渐渐地被排到江里,一会儿功夫舢板就回复正常了。当年在珠江闯荡的农民,就是用这种简单有效的办法自救的。然后,这些农民还要赶紧划着舢板去打捞四散漂浮的鱼草,减少损失。他们的生活真不容易。

每年出来珠江两岸割鱼草的不仅有顺德人,还有广州临近地区养鱼的农民。

珠江野泳

过去,每到夏天,跟游泳之乡东莞道窖一样,广州珠江两岸也有很多人在珠江游泳。能下水的江边都有人在游,沿江路游泳的人最多。以青少年为主。

泳者当中,练长泳的不多,这些人有锻炼体魄的,有为远大理想而磨练毅力的,也有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(“教脚”---逃港)。练长泳的人一般远离人群,用蛙泳姿势锲而不舍地逆流而上,到达预定目标后,再顺流而下,回到下水的地方。

多数泳者是在岸边戏水。有很多“青头拐”(调皮的男孩子),他们很少穿泳裤,大多穿条深蓝色的短球裤,里边再加一层棉布做的三角叉。三角叉紧紧包着小鸡鸡,以防走光,同时不给鸡头调皮的空间。处于青春发育期的男孩子最容易“偷柴”,在那个年代,,“偷柴”是很丢人的事情。

那些“青头怪”不会去练沉闷的长泳。他们或打水仗,或玩跳水,跳水最能表现他们了。在最适合跳水的地方----比如高高的泊船桩,“青头怪”爬上去,排着队跳水,什么姿势都有,有本事的就在空中翻跟斗。跳到水里激起的水花越大越刺激。珠江两岸每年都发生溺水事件,但丝毫没有影响珠江对他们的吸引力,没有家长在岸边看着他们,他们很少有人带救生圈,觉得带那些累赘游泳是胆小鬼,有损男子汉形象?

有些大胆的”青头怪”组成团伙,远远看见有拖船拖着驳船逆流驶来,便一起游到江中航道边等候,驳船逆流而行速度很慢,船后边还拖着条舢板,这些“青头怪”就在驳船经过的时候,突然向拖在最后的舢板游去,一个个抓着舢板边缘翻身而上。驳船上的船家有的不理他们,有的不让他们上舢板,操起竹篙赶他们下去。

那些舢板后边都拖着只三角木框,这些木框是用来防止拖行中的舢板乱摆动的,“青头拐”在水里就抓着这些三角木框。船家无可奈何,拖船又多了这些水中负担,速度减慢,船家只好不理他们了。于是这帮“水贼”又爬上舢板,坐在舢板上舒服地“游船河”。一路欣赏两岸风光,到了差不多远的水面了,再一起跳进水里,顺流而下游回原处。有游过江河的人都知道,顺流游泳的感觉是相当幸福的。所以那时在珠江上看到拖行中的驳船舢板坐着一群打赤膊的男孩子,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实际上港监明文规定,广州珠江的江边是禁止游泳的。由于游泳的人实在太多,港监顾不过来,但还是要管,重点目标当然是数量众多调皮捣蛋影响水运的“青头拐”。当港监船一出现,还没靠过来,那些”青头怪”就已经闻风而逃。后来港监采取水陆同时行动的方式,连连抓获”青头怪”。被抓获的”青头怪”一个个像俘虏一样放在港监船的前甲板上。在港监码头,他们接受完教育后被释放。那时,每到夏天,在马路上成群穿着短球裤光着脚丫的男孩子就是这些人。有不少“青头怪”有多次这种经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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